王 瑶，张允萌，侯德帅

(1.中国石油大学(北京)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2249；2.厦门大学 管理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3.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会计学院，北京 100070)

“十四五”规划与2035年远景目标以高质量发展为主题，倡议发展绿色金融，支持绿色低碳模式转型，确保“3060”碳达峰碳中和重大战略决策目标的实现。2021年2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的指导意见》，更加展现出党中央和政府对环境治理的高度重视与坚定决心。作为助力“双碳”目标达成、推动企业经济转型的重要抓手，esg(environmental,social and governance，即环境、社会和治理)议题在当下备受关注，已逐渐成为国际企业界和金融界风险管理与投资决策的重要考量依据。

除投资者外，审计机构作为重要的市场中介组织，亦是上市公司esg评级信息的重要使用者。我国现有的经济责任审计重点是对责任关系单位的业绩与履责进行评价和监督，尚未过多关注来自于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三个维度的评价。现有文献认为，良好的esg表现不仅能够有效提升企业的经营业绩，还预示着企业的长期资本价值与可持续发展能力，对于审计意见的发表可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因此，在esg框架下实施经济责任审计更有助于推动审计评价指标体系可量化、全面化发展。在此背景下，本文聚焦以下问题：企业esg表现是否会对审计意见的出具产生重要影响？如果会的话，通过何种渠道影响？是否会因内外部因素作用产生差异？

鉴于此，本文选取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实证检验了上市公司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研究发现，良好的esg表现会增加审计师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的概率。机制检验表明，esg表现可以通过显著降低企业经营风险与重大错报风险影响审计意见的出具。异质性检验表明，在环境规制力度较强的地区、内部控制质量较差、分析师关注较少以及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较低的企业中，esg表现对标准审计意见的正向影响更显著。进一步分析显示，企业esg表现越好，审计投入越少，审计师收取的审计费用越低。此外，我们还通过更换解释变量、控制内生性等方式进行了一系列的稳健性检验，结论依然成立。

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第一，从审计师视角丰富了esg表现经济后果的研究。目前，学术界对企业esg表现经济后果的探讨主要集中于esg对财务绩效、企业价值、投资效率、融资成本等的影响。与已有研究不同，本文立足于审计师视角，研究审计师如何看待企业的esg表现，并通过多角度分析为esg表现经济后果的研究作了重要补充，为esg表现在审计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方向。第二，从esg表现视角拓展了审计意见的研究链条。现有文献围绕审计意见，从被审计单位的信息质量、诉讼风险、核心竞争力、年报语调等视角进行了深入探讨。本文从企业的esg表现出发，发现esg表现较好的企业经营风险和重大错报风险较低，使审计师更倾向于出具标准审计意见，丰富了审计意见影响因素方面的文献，也为审计师在实务中合理利用企业的esg表现信息，推动审计供需双方利益最大化的实现提供思路。第三，在实践层面，本文研究表明我国上市公司可通过积极参与esg活动、改善esg表现，从而在与审计师的博弈中获取有利地位，得到审计师的认可与信任，提高审计工作的质量和效率。

2006年联合国责任投资原则组织(un-pri)正式提出esg概念。esg是一种关注非财务绩效的企业评价指标与责任投资理念，旨在通过强化企业环保理念、敦促管理者履行社会责任、健全内部治理机制等方式促进企业整体可持续发展。作为esg框架中的核心环节，esg评级的发布可有效缓解外部利益相关者对企业内部非财务信息的识别难度，是衡量企业esg表现的重要工具。现有文献从多个角度探究了企业esg表现的经济后果。在企业经营绩效方面，良好的esg表现是企业向外界传递可持续经营信息的市场手段，有助于赢得利益相关者的认可与信赖，增强企业盈利能力。同时，esg优势所表征的经营合法性能够提高消费者的复购率和用户黏性，促进公司价值稳固提升。在企业投资活动方面，esg表现可通过破解融资难题与降低代理成本促进企业投资效率的提高。在企业融资活动方面，较好的esg表现不仅能降低公司的贷款成本，而且可以通过降低企业流动性风险和预测风险，显著降低企业的权益资本成本。以上关于esg表现经济后果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企业自身发展，而关于esg表现对外部审计师影响的研究较少。晓芳等发现esg评级的公布发挥了外部监督作用，通过抑制信息风险和经营风险来降低审计收费；类似地，bruke等提出外部审计师在面对esg的负面报道时会向企业收取更多的审计费用。

审计意见是审计师对公司年报真实性与公允性的职业判断，是投资者了解企业经营能力与财务风险的重要参考。现有文献针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因素进行了比较全面深入的研究。总的来说，对于风险较高的企业，审计师更可能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具体而言，机会主义盈余管理行为导致会计信息质量存在较大不确定性，审计师更倾向于发表非标准审计意见；诉讼纠纷会对企业的正常经营秩序与财务状况产生不利影响，审计师会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以降低未来受到涉诉公司牵连而承担索赔的风险；杠杆操纵会使企业财务风险上升，审计师出具非标准意见的概率增加；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则能够赋予其优质资源与卓越能力，使审计师对其形成低风险认知，更可能出具标准审计意见。同时，积极的年报文本语调会使审计师对公司年报形成积极印象和良好预期，降低出具非标准意见的概率。

与本文研究最密切相关的是企业环境、社会责任与公司治理方面表现对审计决策影响的文献。在环境保护方面，李培功等发现重污染企业具有更高的商业风险和诉讼风险，会增加审计师面临的风险敞口，积极的预防型环保投入有助于降低企业环境违规风险，缓解审计师的风险感知；黄溶冰的研究则表明审计师可能被漂绿企业的印象管理行为蒙蔽，导致审计意见质量大打折扣，但具有行业专长的审计师能有效识别出企业的“漂绿”行为，并对其发表更严格的审计意见。在社会责任方面，部分学者支持“信号理论”，认为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履行社会义务为其巩固了良好的声誉，建立了道德资本，向审计师传递了积极信号，增加了获得清洁意见的可能性。但也有部分学者基于“粉饰理论”，提出企业积极参与社会责任活动是一种掩饰其盈余操纵行为的作秀工具，反而会使审计师出于自我防御而提高风险估价。在公司治理层面，设立审计委员会的公司财务信息质量更高，有助于降低审计师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独立董事主动辞职行为通常意味着企业内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更可能收到非标准审计意见。此外，控股股东股权质押的“侵占效应”会伴随盈余管理等自利动机，审计师也会因面临更高的风险水平而倾向于出具非标准意见。

综上，学者们针对企业环境、社会责任与公司治理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已经进行了一些有益的探索，但尚未达成一致结论。并且，已有文献主要基于单一维度展开，缺乏对于企业esg整体表现与审计意见联系的关注。理论上来说，较好的esg表现有助于改善企业经营业绩，提高信息披露质量、防范诉讼威胁与环境违规风险、维护企业声誉与良好形象，这可能有助于降低审计师的风险感知，基于此，本文希望能进一步探索企业esg整体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以丰富和拓展相关文献。

企业esg表现不仅会显著影响其自身行为与绩效，还能为承担其财务报告鉴证工作的审计师提供更多信息资源。其中审计意见类型综合反映了审计质量，是审计师独立性与审慎程度的集中体现，高质量的审计意见往往具有质量担保、节约社会成本与规范监督的重要功能。随着康美药业、康得新等一系列财务舞弊案件的爆发，审计师的执业风险意识得到显著加强，规避风险成为审计决策中的重要考量因素。审计师在出具审计意见时一般会考虑审计工作量与可能面临的诉讼风险及损失。此时，充分关注企业社会属性层面的信息，尤其是在环境、社会与公司治理层面的披露信息以提高审计效率，成为了审计师的理性选择。首先，企业对esg方面信息的积极披露为审计证据的搜集提供了便利，降低了审计人员与上市公司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程度，会显著影响审计师的风险感知水平与信任程度，进而影响审计意见的出具。其次，esg表现持续向好的企业代表着其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积极的互动状态，其管理层可能更具合作精神，能够积极配合审计程序的开展，一定程度上对标准审计意见的出具具有正向影响。再次，esg优势赋予了企业良好的声誉，更可能与供应商、客户之间保持稳定持续的良好关系，使企业具有长期资本价值，降低了企业的经营风险，使审计师的风险感知水平降低。最后，esg表现较好的企业因具备更强的盈利能力与可持续发展潜能，盈余操纵动机较弱，会计信息质量较高，降低了财务报告中可能存在的重大错报风险，使审计师面临较低的审计风险，更易出具标准审计意见。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设h。

h：其他条件相同时，审计师对于esg表现较好的公司更可能发表标准审计意见。

1.esg表现、重大错报风险与审计意见

重大错报风险指被审计单位会计报表中存在重大错报或漏报，而审计人员经审计后给予了不恰当审计意见，从而导致审计失败的可能性。管理层可能出于职业声誉、薪酬契约等自利动机进行盈余管理。若审计人员并未察觉或上报此种行为而出具了标准审计意见，将会面临被财务受损方起诉的可能。出于执业谨慎性，审计人员可能会向存在重大错报风险的企业发表非标准审计意见，以规避审计失败风险。

企业esg表现可以有效降低财务报告中出现重大错报风险的概率，进而增加审计师出具标准审计意见的可能。一方面，企业进行利润操纵的根本目的在于改善当前财务状况，或在预感到未来业绩不佳时粉饰业绩水平。因此在企业未来经营水平有所保障的情况下，企业平滑业绩的可能降低，财务报表质量更高。如前文所述，良好的esg表现促进了企业盈利能力、融资能力与持续经营能力的提升，帮助企业在较长时期内获得超额收益，削弱了管理层盈余操纵的动机，从而降低企业的重大错报风险，使审计师面临较低的审计风险水平。同时，esg表现较好的企业往往具有更加完善的公司治理机制，能够有效监督管理层忽视企业长远健康发展追求自身短期收益的自利行为，进一步压缩管理层隐藏负面信息的空间与机会，为企业营造了良好的财务会计报告生成环境，财务报告发生错报或漏报的概率更小。因此，企业努力提升esg表现有助于从根源上避免管理层出于自利动机而美化财务报表的机会主义行为，切断了重大错报风险引发审计失败的路径，能够增加审计师发表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另一方面，esg表现较好的企业通常具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受媒体、分析师等外部力量的关注和监督较多，失信成本也相对更高。倘若被发现财务造假，企业通过社会责任投资苦心经营的正面形象与社会声誉都将毁于一旦。因此，为规避可能招致的舆论压力与诉讼风险，管理层在披露会计信息的过程中会更加诚信，瞒报或粉饰信息的机会主义行为受到约束，盈余管理行为得以平抑，企业发生重大财务错报或漏报的概率降低，有利于审计师对企业形成低风险认知，更倾向于出具标准审计意见。

综上所述,esg表现较好的企业重大错报风险相对较低，更易获得审计师的信任，有助于提高审计师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的概率。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设h。

h：重大错报风险是esg表现影响审计意见的第一个中介路径。

2.esg表现、经营风险与审计意见

经营风险强调因被审计单位业绩不佳或未来持续经营能力存疑，而导致审计师遭受牵连被迫承担损失的风险。即使审计师已根据相关准则和法律法规的要求执行了恰当的审计程序，出具了客观公允的审计意见，如果公司未来经营失败，报表使用者仍可能对审计师提起诉讼并要求承担赔偿责任。因此，在企业经营风险较大的情况下，审计师往往会选择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以规避诉讼风险与潜在损失。

从理论上看，esg表现主要从以下几方面影响企业的经营风险。一是基于信号传递理论，较高的esg评级释放出的积极信号反映了企业长期经营的健康程度，减少了投资者对企业未来经营不确定性的担忧并增强其投资意愿，有助于企业以较低的融资成本获得外部融资支持，增强财务稳定性，未来陷入财务困境的可能性较低，进而降低了外部审计人员因公司财务状况恶化而被迫承担较大审计风险的概率。二是从利益相关者理论来看，企业积极参与esg活动，努力提升esg表现，有助于维护并巩固与供应商、消费者等利益相关者间的联系，促使公众价值观与企业自身价值观达成情感共鸣。当面对恶性事件冲击时，企业依旧能凭借其优质形象获得广泛的认可与信赖，减少消极评论，避免外部不利因素引起的业绩波动，提升从危机事件中恢复的速度与抗风险能力。因此审计师能够有效防范因客户单位受到负面事件冲击而使自身卷入诉讼威胁的风险，出具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也会随之提升。三是根据资源基础理论，esg优势不仅能够使企业维系高质量的社会网络关系，还能够促进其对人才资源、品牌知名度等关键性要素的调配与集聚，赋予了企业不可替代的竞争优势，有助于企业重构自身资源体系，把握市场先机，提升营运能力与可持续发展绩效，为其提供抵御负面冲击、稳定财务状况、弱化经营风险的保障。这将使审计师面临较低的法律诉讼风险与声誉损失风险，因而更可能给予被审计单位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

综上所述，esg表现较好的企业能够降低审计师未来因企业经营状况不佳而卷入诉讼的威胁以及承担连带赔偿责任的可能，因此审计师出具非标准意见的概率也相对较低。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设h。

h：经营风险是esg表现影响审计意见的第二个中介路径。

本文以2009—2020年中国沪深交易所a股上市公司数据为样本，研究了企业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为免除其他因素干扰，本文对样本进行如下筛选：(1)剔除金融行业样本；(2)剔除st和st样本；(3)剔除上市未满一年的样本；(4)剔除主要变量中存在异常情况与数据缺失的样本，最终本文得到3333家样本公司26302个观测值。同时本文对所有连续型变量在1%和99%分位上进行winsorize缩尾处理以缓解数据极端值带来的影响。本文使用的企业esg表现数据来自wind数据库，其他财务数据和治理数据均来自国泰安数据库(csmar)。

1.被解释变量

审计意见()。本文参考翟胜宝等的衡量方式，将审计意见定义为虚拟变量。若上市公司当期财务报表被审计师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将其赋值为1，当被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时，将其赋值为0。

2.解释变量

esg表现()。本文选取上海华证指数信息服务有限公司(简称“华证”)开发的esg评级数据度量上市公司的esg表现。随着责任投资理念的盛行，国内许多第三方评级机构纷纷开展企业的esg评级工作。华证指数作为国内较早一批从事esg评级的第三方数据供应商，是联合国责任投资原则组织(unpri)的签署机构。华证esg指标体系参考国际主流评级框架，融入贴合国内资本市场实际情况的评价指标，采用行业加权平均法自上而下构建26个关键指标。在数据发布方面，华证esg评级体系以季度频率更新，并采用动态跟踪方式进行定期评价与数据调整，覆盖了全部a股上市公司，能够有效支持审计师决策所需信息的完整性、时效性与精确性。因此，与其他评级机构的指标体系相比，华证esg数据覆盖范围更广、更新频率更高、样本量更大，基于此进行实证分析得到的结论更具代表性和可靠性。最终评级结果共分为九档，从优到劣分别为aaa、aa、a、bbb、bb、b、ccc、cc、c。参考已有研究的量化方式，本文将上述评级从低到高依次赋值为1—9。

表1 变量定义表

3.控制变量

参照现有文献，本文还控制了如下可能影响审计意见出具的变量：企业规模()、资产负债率()、资产收益率()、成长性()、亏损情况()、经营性现金流()、应收账款占比()、存货比例()、资产变现能力()、非经常性损益()、产权性质()、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1)、独立董事比例()、审计师声誉(4)、审计任期()。此外，本文还控制了行业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各主要变量的具体描述详见表1。

为检验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本文参考张俊生等的做法，建立probit回归模型如下：

,=+,+,+∑+∑+,

(1)

模型(1)中，表示企业获得的esg评级，表示审计意见。若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说明审计师对于esg表现较好的公司更可能出具标准审计意见，假设h成立。

为检验h与h，本文参考温忠麟等的研究，构建如下中介效应模型：

,=+,+,+∑+∑+,

(2)

,=+,++,+∑+∑+,

(3)

模型(2)中，表示中介变量，主要包括重大错报风险()与经营风险()，具体定义如下：(1)重大错报风险()，本文参照王百强等的研究，采用“上市公司是否披露发生数据变更的财务重述报告”这一虚拟变量进行衡量；(2)经营风险()，本文借鉴赖黎等的衡量方式，采用企业连续三年的波动程度衡量，该值越大，说明经营风险越高。

表2 全样本描述性统计

1.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本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结果显示，审计意见的中位数为1，平均值为098，说明样本中98的企业被出具了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的均值为652，表明样本企业esg评级平均处于bbb～a之间，总体来说，企业esg表现较好。的最小值为1，最大值为9，标准差为111，意味着样本中各企业esg表现差别较大。其他控制变量的统计分布较为合理，与现有文献基本保持一致。

表3 分样本差异性检验

2.分样本差异性检验

本文以中位数为分类标准，大于中位数6的企业被定义为esg表现较好企业，否则为esg表现较差企业，表3列示了分样本的差异性检验结果。esg表现较好组的审计意见均值为0.989，中位数为1，esg表现较差组的审计意见均值为0.968，中位数为1。进一步的差异检验表明，esg表现较好样本组的公司获得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的概率更高(均值与中位数差异检验均在1水平上显著)，这一结果初步验证了假设h。

表4 esg表现与审计意见

表4报告了企业esg表现对审计意见影响的回归结果。其中，列(1)仅控制了行业和年度固定效应，结果显示的回归系数为03047，并通过了1水平的统计显著性检验。列(2)则在原有基础上纳入了一系列控制变量，核心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有所降低(02085)，但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值为907)，说明较好的esg表现会显著增加审计师出具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这可能是因为较好的esg表现能为审计师提供更多增量价值信息，显著降低审计师面临的风险敞口，从而提高了获取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据此，假设h得到验证。此外，其余控制变量对审计意见的影响与现有研究也基本保持一致。

基于前文分析，esg表现能通过降低企业重大错报风险和经营风险两条渠道促进审计师出具标准审计意见。

从重大错报风险的角度看，esg表现良好的企业具有较强的持续经营能力与更加完备的公司治理体系，同时面临更高的声誉成本，有助于抑制管理层实施盈余管理等利润操纵行为，企业发生重大财务错报或漏报的风险降低，增加了审计师发表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表5报告了基于“esg表现-重大错报风险-审计意见”的机制检验结果。列(1)报告结果与前文表4列(2)一致。列(2)显示esg的回归系数为-0.0542，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较好的esg表现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财务报表中存在重大错报风险的可能。列(3)报告了同时控制企业esg表现()和重大错报风险()的回归结果，的系数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的系数则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存在部分中介效应，esg表现较好的企业重大错报风险水平较低，更能赢得审计师的信赖与认可，从而导致审计师更可能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h得以验证。

表5 重大错报风险的机制检验结果

另外，从经营风险的角度看，企业的esg优势有助于增加财务稳定性，建立更加稳固的利益相关者联系，帮助企业从外部网络关系中集聚关键资源，降低经营风险，从而使审计师面临较低的法律诉讼风险与声誉损失风险，更可能获得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表6报告了基于“esg表现-经营风险-审计意见”的机制检验结果。列(1)报告结果与前文表4列(2)一致。列(2)是esg表现对企业经营风险()影响的回归结果，在控制相关变量后，的回归系数为-00022，且在1的置信水平上显著，说明esg表现越好的企业经营风险越小。列(3)报告了同时控制企业esg表现()和经营风险()的回归结果，的系数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的系数则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一结果证实经营风险发挥着部分中介效应，esg表现较好的企业未来经营失败风险较低，具有较强的持续发展能力，从而降低审计师未来因企业经营状况不佳而遭受牵连的可能，促使审计师出具标准审计意见，h得以验证。

表6 经营风险的机制检验结果

1.地区环境规制强度的影响

环境规制的外部施压有利于驱动企业积极进行环境风险管理，以降低经营风险与违法违规成本。本文借鉴朱炜等对环境监管强度的度量方式，以各地区当年受理的环境行政处罚案件数目衡量环境规制强度，并根据企业所处地区环境规制强度是否高于年度中位数设置哑变量()，若地区环境规制强度大于中位数则赋值为1，否则为0。将环境规制哑变量及其与的交乘项加入模型(1)后回归，实证结果如表7列(1)所示。与环境规制强度的交乘项系数为01267，并通过了5的显著性检验，说明地区环境规制强度越大，企业esg表现对标准审计意见的正向促进作用越明显。这可能是因为在环境规制强度较大的地区，企业为了传递自身环境治理水平良好的信号，会更积极地增加esg方面的投入，企业的供应商和客户等利益相关者也会更重视企业的esg表现，从而导致esg表现对企业的经营绩效与风险水平产生更大影响，对审计师决策的影响也更显著。

2.内部控制质量的影响

高质量的内部控制是保障企业财务报告真实可靠与落实企业战略实施的重要环节。为考察esg表现对不同内部控制质量企业获得审计意见的异质性，本文以迪博数据库发布的内部控制指数表征企业内部控制质量，根据企业内部控制指数是否大于行业-年度中位数生成哑变量()，如果企业内部控制质量高于中位数则赋值为1，否则为0，并将内部控制质量哑变量及其与的交乘项加入模型(1)进行回归，结果如表7列(2)所示。交乘项的回归系数为-01231，并通过了5的统计显著性检验，表明当企业内部控制水平较低时，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正向影响更显著。可能的原因是，内控质量较好的企业本身价值较高、审计风险较低，此时较好的esg表现对提升企业价值、降低审计风险的影响就较弱。而对于内控质量较低的企业而言，其审计风险本身就较高，此时esg优势便为企业塑造了治理水平较高的优质企业形象，有利于审计师对企业形成积极认知，从而出具标准审计意见。

3.分析师关注的影响

分析师对企业私有信息的深度挖掘能够有效减少管理层的盈余管理行为，降低财务报告的不确定性，有助于审计人员更加全面地掌握企业的经营状况，降低审计风险。本文采用样本期内跟踪过企业的分析师团队数量来衡量分析师关注度，并依据企业分析师关注度是否高于行业-年度中位数构建哑变量()，当企业分析师关注度高于中位数时取值为1，否则为0。然后本文将分析师关注度哑变量及其与的交乘项加入模型(1)重新回归。表7列(3)结果显示，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正向影响在分析师关注度较低的企业中更显著。这可能是因为分析师关注度较低的企业无法借助分析师这一信息输出渠道对外披露更多的内部价值信息，本身审计风险较高，而较好的esg表现可向审计师展示企业主动履行社会责任、环境业绩表现良好、公司治理水平稳定提升的积极形象，有助于降低审计失败概率，对审计师出具标准审计意见发挥更为显著的作用。

4.机构投资者持股的影响

机构投资者作为重要的资本市场参与者，能够通过持股与调研等方式对公司进行外部监督，抑制激进的盈余操纵行为，促进信息披露质量与公司治理水平的提升，审计师面临的实际审计风险与潜在损失也随之下降。本文采用机构投资者持股总量与公司总股份的比值来衡量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并依据其是否高于行业-年度中位数构建哑变量()，当企业机构投资者持股高于中位数时取值为1，否则为0。然后本文将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哑变量及其与的交乘项加入模型(1)重新回归，结果如表7列(4)所示。交乘项系数显著为负，表明esg评级对审计意见的影响作用在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较低组更显著。可能的原因在于，机构投资者持股较多的企业本身信息披露质量较高，经营业绩较好，此时esg表现对审计风险的抑制作用较为有限。而机构投资者持股较少的企业，较好的esg表现能为审计师提供更多增量价值信息，显著增加审计师的信任程度，更可能获取标准审计意见。

表7 异质性分析结果

依据前文所述，企业的esg表现越好，其经营风险和重大错报风险越小，审计人员面临的审计失败风险以及事后潜在的诉讼威胁随之下降，从而增加了标准审计意见出具的概率。但考虑到更多的标准审计意见也可能归因为审计师大意疏忽而发表了不恰当的审计意见或源于公司购买标准审计意见所致，本文将进一步考察企业esg表现是否会对审计投入产生影响，以佐证esg表现确实导致了审计风险降低进而使审计人员更多出具标准审计意见，为深刻理解企业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效应提供更加全面的分析视角与经验证据。

理论上来说，esg表现较好的企业往往具有健全完善的内部治理环境，财务报告质量更高，降低了审计证据的收集成本与审计程序的实施难度，并且还会面临更强的外部监督和约束机制，促使企业自觉遵守政策法规开展经营活动，减少不负责任的经济行为，降低企业风险。据此,本文认为审计师对于esg表现较好的企业会减少审计资源投入，降低时间成本与审计收费。参考已有文献，我们采用两种方法衡量审计投入：(1)审计延迟()，将资产负债表日(12月31日)至次年审计报告出具日间隔日历天数的自然对数定义为审计师的时间工作投入，数值越大表示间隔天数越长，审计师需要投入的时间成本越高；(2)审计费用()，用上市公司当期审计收费的自然对数进行衡量，数值越大说明需要投入的审计成本越高。

表8 esg评级与审计投入

esg表现对审计延迟与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见表8，为避免随机扰动项带来的异方差问题，本文控制了企业层面的聚类效应。列(1)报告了企业esg表现对审计延迟影响的回归结果，的回归系数为-0.0047，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说明esg表现越好，审计师需要投入的审计时间越少。列(2)报告了企业esg表现对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的回归系数为-0.0583，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esg表现越好，审计师收取的审计费用越低。该检验结果表明，esg表现较好的企业减少了审计师的努力程度，降低了审计时间投入与审计费用中的风险溢价，有助于审计师更加有效地控制审计资源的配置，为企业esg表现确实能够降低审计风险提供了进一步证据，丰富了已往的研究成果。

为检验上述研究结论是否可靠，本文从以下几方面进行了稳健性测试与内生性检验。

本文将核心解释变量滞后一期重新进行回归以缓解模型的双向因果问题。表9中列(1)结果显示，滞后一期的解释变量的系数为01441，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结论与初始回归结果一致。

表9 考虑双向因果问题与变更解释变量

在主回归分析中，本文根据华证esg评级的九个细分等级进行赋值，由此得到核心解释变量。本文在稳健性检验中将采用另外三种不同的衡量方式进一步验证基本回归结果：(1)根据华证esg评级的、、三大类重新构建解释变量1，当评级为类时，1赋值为1；当评级为类时，1为2；当评级为类时，1为3；(2)构建虚拟解释变量2，当华证esg评级为类时赋值为1，否则为0；(3)采用另外一家评级机构商道融绿开发的esg评价体系重新对企业esg表现评估。商道融绿的esg评级从高到低分别为+、、-、+、、-、+、、-，涵盖沪深股中2015—2020年的样本数据。本文从低到高将九个等级依次赋值为1—9，构建解释变量3。替换解释变量后的检验结果分别如表9中列(2)至列(4)所示，1、2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采用商道融绿评级的3则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变更解释变量的度量方式后，结论保持不变。

表10 工具变量法、固定效应模型与排除社会责任单独评级影响

由于每家上市公司的esg表现都会受到所在城市其他公司esg表现的影响，而其他公司的esg表现与该公司获得的审计意见类型并无直接相关关系，故本文参照benlemlih和bitar的做法，采用每家公司同一年度注册地所在城市其他上市公司esg评级均值(_)作为工具变量进行2回归，回归结果如表10所示，第一阶段_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08194)，表明工具变量满足相关性要求，第二阶段系数仍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0.0127)，回归结果不变，说明基准回归结果的结论具有稳健性。

为缓解公司层面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偏误，本文进一步采用公司、年度双向固定效应重新进行检验，并控制了公司层面的聚类效应，表10中列(3)结果显示，的回归系数仍显著为正，结论不变。

为进一步排除企业社会责任单独评级对于审计意见的影响，本文采用和讯网发布的社会责任评分作为企业社会责任表现()的代理变量，在控制变量中加入该指标以检验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从表10中列(4)可以看到，增加这一控制变量后，对审计意见的回归系数依然显著，且系数值并未发生过大变化，说明主回归结果不受社会责任单独评级的影响。

本文从审计师角度出发，选取2009—2020年沪深交易所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考察了企业esg表现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及其作用机理。研究结果表明：第一，对于esg表现较好的公司，审计师更可能出具标准审计意见；第二，机制检验显示,esg表现较好的企业经营风险较低，财务报告中出现重大错报风险的概率较小，从而能够增加审计人员出具标准审计意见的概率。第三，异质性分析发现，在环境规制力度较强的地区、内部控制质量较差、分析师关注较少以及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较低的企业中，esg表现对标准审计意见的正向影响更显著。第四，进一步分析表明，esg表现越好，审计投入越少，审计师收取的审计费用越低。此外，我们还通过更换解释变量等方式进行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结果依然成立。

基于以上结论，本文提出如下启示：(1)对上市公司而言，esg评级优势赋予其长期的资本价值、较高的社会声誉与投资吸引力，降低了企业的经营风险与重大错报风险，能使企业在与审计师的博弈中占据有利地位，得到审计师的认可与信任。因此，企业应在经营管理过程中贯彻esg理念，增加esg领域投入，不断改善esg表现，以esg理念强化经营绩效，重塑自身的资源体系与竞争实力，最终实现企业的高质量可持续发展。(2)对审计师而言，在现代风险导向审计体系下，应对企业的esg表现保持职业敏感性，将esg框架纳入风险评估范围内，以推动审计评价指标体系的可量化、全面化发展。审计师可以充分关注并利用企业在环境、社会与治理方面的信息，提高审计工作的质量和效率，推动审计供需双方利益最大化的实现。(3)对政府部门而言，应持续完善企业esg表现评价体系和相关信息披露制度，同时针对企业esg表现实施奖惩。政府可对esg表现较好企业给予一定的政策倾斜，如融资支持、税收优惠、招标优先等，而对esg表现较差企业加大制裁力度，通过行政处罚、设计负面清单、增加贷款限制等方式提高企业违法违规成本，从而引导企业积极参与esg活动，努力改善esg表现，并自觉披露esg信息。此外，政府应尽快研究并构建国内统一、国际接轨的esg披露准则与评级标准，加强政府部门、资本市场、第三方评估机构间的数据共享，为信息使用者的决策提供及时准确的参考数据。

本文的研究不足与展望：(1)本文采用了华证公司推出的esg评级对企业的esg表现进行衡量，但由于目前国内并未形成统一规范的esg评级体系，不同评级机构对于相同主体的评判因素与评价标准尚未达成共识，因此本文选取的评级指标是否能够得到广泛认可有待商榷。(2)限于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未能将环境(e)、社会(s)、公司治理(g)三个维度层面的数据单独抽取出来分别探究各维度评级对审计意见的影响。希望未来在数据可获得的情况下，进一步考虑企业在esg各个维度的表现是否会对审计师的决策行为产生差异性影响。(3)目前国内关于esg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探究企业esg表现与外部利益相关者联系的文献更是寥寥，后续研究可立足于供应商、客户等其他利益相关者视角，进一步拓展esg经济后果的研究方向。